黑蝙蝠文物館 傳承先烈精神

【聯合報╱記錄／李青霖】

2009.11.10 01:45 pm

前言：冷戰時代，一群台灣空軍健兒，夜黑風高之際，憑超高飛行技術，低空潛入海峽對岸領空，為美國ＣＩＡ蒐集中共軍情，美國得以維繫世界強權地位，台灣也藉以休養生息。

他們是英勇的「黑蝙蝠中隊」！在新竹市黑蝙蝠中隊文物陳列館落成前夕，聯合報系邀請黑蝙蝠中隊隊員、家屬與學者舉辦「向黑蝙蝠中隊致敬」論壇，期望喚起大眾珍視這群英雄的付出，尊重這段歷史。

■主持人：

周恆和（聯合報副總編輯）　　

■來賓：

林政則（新竹市市長）

■與談人：

林松（新竹市府秘書長兼代文化局長）

李崇善（黑蝙蝠中隊電子官）

范元俊（黑蝙蝠中隊領航官）

傅鏡平（學術交流基金會學者）

傅依萍（家屬）

舊址建館 黑蝙蝠常存新竹

周恆和（以下簡稱周）：感謝新竹市長林政則有心還原這段往事，黑蝙蝠中隊有約三分之二成員殉難，這段歷史，透過新竹市黑蝙蝠文物陳列館，讓大家重新記憶。聯合報在記錄黑蝙蝠與黑貓中隊有重要角色。民國七十九年，英軍事專家包科克寫介紹Ｕ２偵察機「蛟龍夫人」一書，現任紐約世界日報總編輯翁台生，曾根據這書在聯合報萬象版連載。八十一年，聯合報顧問傅依萍在繽紛版寫「爸爸回來了」，記錄黑蝙幅成員故事，也引起社會重視，劉德華還寫歌致敬；本報主持論壇，別具意旨。

林政則：兩年前，龍應台教授在清大辦「黑蝙蝠在新竹／向勇敢的人致敬」活動，空軍也派代表參加，當時有人問是否能在西方公司原址蓋陳列館？我答應後便正式推動，先向文建會申請經費未准，自己編兩千萬元，地方拿錢做「沒有生產力」的建設，需要勇氣，但我覺得，一個國家對為國捐軀的軍人不尊重，國家不會強。新竹地理環境特殊，南寮與福建平潭距離最近，現在有黑蝙蝠陳列館，加上新竹縣張學良紀念館，可和大陸訪客多交流。深一層說，我們對得起一百多位默默為國家犧牲的烈士。新竹有這樣一座空間在那裡很驕傲，身為新竹人，感到與有榮焉。

周：今天的第一個子題是「黑蝙蝠中隊的歷史定位」。

傅鏡平（以下簡稱傅）：黑蝙蝠中隊的歷史可說是美中台三角關係的縮影。韓戰開始，美國希望台灣協助拖延大陸抗暴行動，不讓中共挺進韓國，由美國中情局提供設備、飛機，中華民國空軍提供人員，進行長達二十年合作。黑蝙蝠中隊從事的是非常高層次的活動，所使用的飛機，是美國甘迺迪總統跟幕僚討論決定的。相較全國各地文史古蹟，這館有區隔性。而黑蝙蝠隊員忠勇犧牲、視死如歸的精神，可讓後代緬懷與學習。

李崇善（以下簡稱李）：我們真的很幸運！多年命還留著；我也跟許多隊員說，「你還有力量嗎？」一起幫忙把這件事促成。最近把國防部給的資料，比對中共空軍副司令員林虎寫的「保衛祖國領空的戰鬥」一書，記載我們一架飛機一晚飛九省，周恩來坐辦公室等報告，氣得說「太沒面子了」，毛澤東後來在報告上批：「彭德懷同志，你一定要想辦法把國民黨的飛機打下來」。我認為，這架飛機造成的心戰效果最大，大陸老一輩人也想知道究竟是那些人搗蛋，大家會給黑蝙蝠一定歷史地位。

范元俊（以下簡稱范）：我是後期隊員，在越南出任務，負責戰地運補，我是領航官，前面一個負責觀察地形、地貌，了解風向、氣候，機尾一個馬上計算出航線，一秒不能差。我們駕機黑夜投運補，美軍基地凌晨一點五十九分開聚光燈，兩點零一分關閉，不準時就錯過。隔著山谷就是北越共軍，有一回燈一亮，對方砲彈齊飛，我們邊開艙門推下運補，邊加速起飛，機身被打了上百個洞。

傅依萍（以下簡稱萍）：父親民國四十八年出事時我才六歲；三十三年後，偶然看文章才知道爸爸那架飛機摔在大陸廣東恩平，機長遺孀想去把先生遺骸挖出來，我覺得應該一起做這件事。當年空軍情報署衣復恩將軍曾說「你父親真的做了很大的犧牲」；了解這段歷史，更覺得父親犧牲有代價。新竹成立這個館，讓大家追念前人的忠誠、愛國，也激發正確觀念。

林松：清大北院當年是美軍顧問團宿舍，接觸黑蝙蝠歷史從北院開始；在空軍貳聯隊服役，到過西方公司宿舍，但沒進去；規劃陳列館時參考北院建築，也鼓勵社區參與。

國共後代巧相見 如電影情節

周：林秘書長感性的話，讓人心有戚戚焉，中隊成員與後代人，如何看待這段歷史？
傅：最近認識一位在遼東半島失事的黑蝙蝠中隊飛行員的公子，講了個故事；他一九九二還不曉得父親怎麼失蹤，那時在美國公司服務，到大陸談生意，從北京往西安途中，在機場買了本雜誌，上飛機一翻，竟然讀到當年共軍如何擊落國民黨飛機的實錄，墜毀機上名單上有他父親，心情激動；巧的是，隔壁接待他的大陸航天部官員說，「我爸爸就是埋伏現場的高砲隊長」。這真是拍電影的好素材！不過，靜心思量，犧牲這麼多人，子弟竟不曉得父親怎麼失蹤的，我覺得媒體該發揮功用，讓家屬都知道當初他們如何犧牲，還他們歷史定位。

李：我小時候親眼看到中共鬥爭慘狀，有人被吊死、有人自己挖坑跳，決定跟政府來台。冷戰期間，美國想圍堵共產黨，我們站自由世界這邊，必須參與任務，當時最能貢獻就是派空軍協防，黑蝙蝠和黑貓都是，也因參與其中，才在自由世界取得一席之地。

范：很多人問我：「怕不怕死？」說不怕是冠冕堂皇，但上了飛機沒時間讓你怕，因為隨時注意經緯度、有無偏流、側風，差之毫釐失之千里，五、六小時白跑，不幸的還出事。我在越南七年，曾運美軍屍袋返程，那味道讓你吃不下飯，氣味在機上幾天不散。我和唐飛是空軍幼校同學，能活到八十歲，是上天保佑。

萍：我也認識一位大陸高幹女兒，他父親當年在國軍胡宗南部隊臥底，而我是專門刺探大陸軍情的飛官的女兒，世事真奇妙，同樣是中國人，為什麼要打仗？李伯伯提到那架英勇飛機的故事，我在網路上也看到，黑蝙蝠中隊Ｂ２ｖ７從福建飛大陸，經江西、浙江、江蘇、安徽、山東、河北、北京、遼寧九省，降落韓國，各地解放軍戰機一路攔截，結果六架戰機撞山失事，震動中共高層；後來大陸不斷改進戰力，我父親那架飛機就被鎖定撞山。黑蝙蝠中隊是時代悲劇，希望這樣的事不再發生，兩岸不要有戰爭。

林松：榮耀與恐懼陪伴我們一生；這些烈士出生入死，又默默承受傷痛，今天有機會將這段歷史重現，這些文物，重啟發我們思考：如何為大時代奉獻。

龍應台催生 文物館只是美麗起點

二OO七年六月五日夜晚播下的種籽，即將在二OO九年十一月廿二日白天開花。

這朵花，是「新竹市黑蝙蝠中隊文物陳列館」，就開在半個世紀前，美國ＣＩＡ在台組織「西方公司」的舊址上。「這是一個美麗的起點」催生者龍應台教授說。

兩年前六月五日晚上，清大的思沙龍學生，邀請黑蝙蝠中隊卅四名老隊員及十餘名家屬，參加「黑蝙蝠在新竹／向勇敢的人致敬」活動，一千四百多名觀眾起立向他們致敬，老兵淚水湧現。

龍應台說，四年前在清大任教，因北院宿舍要拆遷，第一次聽到黑蝙蝠與黑貓的名字，也才知道北院曾是美軍顧問團宿舍，而美軍顧問團和美國中情局的白手套「西方公司」有關，西方公司就在新竹市東大路上。

二OO七年四月，鳳凰衛視製作「台灣天空的秘密」在中天頻道播放，她才恍然大悟這些名詞，跟她有關係；開始爬梳這個時代故事。她請思沙龍的學生看這部影片，學生說「超感動」，決定為這些勇士表達敬意。

在地大學生主動為這段悲壯歷史扛起責任，「對他們來說，有很重要的影響」龍應台說，即使花一整年上課，恐怕無法累積這麼深厚的「歷史記憶與文化認同」。

更欣慰是，新竹市府從善如流，興建陳列館，國防部提供文史資料；「這是美麗的起點與世代傳承、記憶接棒的攜手關係」。

相較於美國，龍應台說，「我們對歷史態度是漠然的」，主流社會沒記憶，「有太多太多記憶的黑盒子未打開」；她研究冷戰時代歷史，上網找到「黑貓紀念館」，結果是美國中情局做的。

她說，美國人對軍隊歷史相當重視，以海軍為例，每艘驅逐艦都有艦史，從下水典禮、停駐港口、歷經戰役、犧牲多少人，都記載清楚，二戰期間的軍艦還有紀念網頁、家屬聯誼會。

新竹市黑蝙蝠文物陳列館雖迷你，龍應台認為，「對歷史的態度比什麼都重要」，也可以讓「飲水思源」精神傳下來。

不過，硬體完成，考驗才開始，她希望這個館「小而精緻」，經營型態「活潑而不媚俗」，還要設計「幕後工作間」，也提醒主辦單位邀請思沙龍的學生參加。

迎回失事機 待政府援手


周：面對這段歷史，我們要問政府該怎麼做？做了什麼？

傅：黑蝙蝠中隊文物館應是中央的事，新竹市等於幫中央政府做到了。

也感謝國防部前部長陳肇敏把這段歷史解密，讓新竹市得到完整歷史脈絡。這是很好的電影題材，但可能要借用政府力量，或許郭台銘可以。

周：這故事有親情、愛情、還有戰爭場面，老美應該來拍。

傅：它有很多電影要素在裡面，我認識一位好萊塢編劇，結果他說，飛機上沒有美國人，好萊塢不會出錢。

周：至少西方公司有老外。

李：據我了解，還有兩架失事飛機遺骸未運回來，希望政府透過海基會幫忙，讓他們安心；即使不運回來，要考量怎麼修。希望政府主動協助。

萍：我們八十一年到大陸去挖遺骸，曾與空軍總部接觸，當時總司令是唐飛很開明，廣東政協也全力支援，當年目擊者幫忙找到埋屍點，挖了一個半人深坑洞才找到；運回後，空總以軍禮迎靈，埋碧潭公墓，每年公祭；後續三架失事飛機迎回骸骨，都比照辦理。還包括葛光越將軍的哥哥、尹之任的父親遺骸未運回來，希望中共主動幫忙列出失事地點，其次，政府要解密，讓下一代清楚知道失事原因。

李：現在大陸僅存兩架遺骸未運回，一架在遼東半島碧流河口，一架在山東萊陽與棲霞山區。

林松：感謝國防部，提供相關文物史料，開幕還借展一對當年放在黑蝙蝠辦公室的瓷象，我希望透過論壇，讓民眾關心，提供更多文物，增加館藏內涵。

周：最後談談黑蝙蝠文物陳列館設立的價值與意義。

傅：這是新竹難得文史據點，這館可以變成竹區小學生校外教學的地方。
萍：我孩子大學時拿我父親事蹟當讀書報告，老師看了非常驚訝，學生竟然把國共秘辛寫成報告。新竹有歷史、人文、科技和軍事，是很棒的地方，相信文史館成立，會吸引很多人去看。

李：把先烈大無畏的精神傳承下去，是這個館最大意義，國家都需有為青年，告訴他們這些人犧牲背後的故事。

林松：提供學生鄉土教材一定會做，我們也會將這館納入新竹市博物館群，融入市民生活，把好的精神傳承下去。

【2009/11/10 聯合報】@ http://udn.com/