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年1月16日 星期日

陳柔縉:穿越時空到紐約

【聯合報╱陳柔縉】 2010.07.30 03:18 am


暑假一開,迫不及待,殺到紐約。
一個航空公司的一個直飛紐約班機,就倒出幾百個台灣旅客,這個巨量,放到七、八十年前,都不是格列佛對上科立普特王國的小人的比例差可以譬擬。當年,到過紐約的台灣人,跟放在醬油小碟的花生米一樣,一個一個數得出來。
目前資料所知,第一個造訪紐約的台灣人應該是李延禧,一九○七年,這位台北茶商首富之孫進入紐約大學商科就讀,應該親睹大都會人壽保險大樓鑽出地表,以五 十層樓高,稱霸全球。一九一三年,伍爾沃思大樓(Woolworth Building)以五十七層取而代之時,李延禧卻早已學成返台,無緣登上世界新高樓了。
一○年代,紐約街頭似乎不曾再聞台灣人的腳步聲。到二○年代,就稍稍熱鬧起來了。一九二六年,屏東萬丹人李昆玉來到紐約曼哈頓,入哥倫比亞大學攻讀銀行科 碩士學位,回台灣以後,李昆玉取得美國標準石油公司台灣北部的代理權。台灣第一個醫學博士杜聰明與李昆玉同年抵達紐約,隔年,林茂生也進了哥大,兩人都是 奉官方派赴海外研學。之後的一、兩年,又有霧峰豪族林獻堂和林猶龍父子,純為觀光而來,紐約是他們環遊歐美一年的一站。板橋林家的十五歲少爺林衡道則由日 本老師帶領,隨後來到紐約修學旅行。
排隊等待通關時,想起傳聞安檢嚴格,我的不安不聽使喚地自動報到。
林獻堂當年搭船剛進哈德遜河五十三號碼頭,起先心情閒適,數著紐約碼頭「計有百餘」,比梳子之齒還多。等通關時,官員姍姍來遲,先是擦汗,又和同事聊天, 好一下子才跟林獻堂要護照。突然,又想抽菸,全身找火柴,久找不著,才甘願把香菸放在桌上開始問話。問的卻又是為什麼來美國、帶多少錢、家裡還有多少財 產、有太太嗎、她叫甚麼名字之類,林獻堂是一個溫吞紳士,都忍不住在《環球遊記》抱怨,「作此種無用之問,真是討厭」。想著「真是討厭」四個字,我不禁莞 爾,也忽焉過關踏進紐約了。
到紐約,不登摩天大樓,就是虛行了。現在如此,過去也是這樣。我登上一百零二層高的帝國大廈,遙想二○年代,此廈還未誕生,幾位台灣名紳登的是五十七層的 伍爾沃思大樓。他們搭升降電梯到頂,俯瞰繁華市內,都覺得人如蟻,車如蟬,林獻堂還說,「飄然欲仙,視世間之事如塵芥」。默想著林獻堂的話,比他在更高樓 的我,雖不似神仙,寵辱是忘得乾乾淨淨了。
紐約歸來,重讀杜聰明一九二六年一封家書的最後一句:「我喜歡紐約。」真想告訴杜博士,我喜歡他這個簡單的結論。
海外旅行,不妨帶著台灣前人的記憶同往;站在他們曾經佇足之地,仰望同一個星空,咀嚼他們的觀察和感想,旅行既是空間的移動,也是時間的穿越。(作者為作家)

【2010/07/30 聯合報】@ http://udn.com/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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