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年1月29日 星期六

感時篇/學者的「為人」與「為己」

【聯合報╱張作錦】    2010.07.08 04:10 am

──台灣當前社會不利「公共知識分子」存活

「古之學者為己,今之學者為人。」這是《論語‧憲問》記載孔子的話。青年人初讀此句,不免望文生義,覺得古人何其自私,讀書求學只為一己之利祿;今人則精 神崇高,追求知識的目的在服務他人。
但照後人的解釋,孔子的原意是說,古人追求學問在進德修業,增益自我;今人則是以學問作為裝飾品,向他人炫耀。
孔子居春秋之世,當時周雖衰危,但未滅亡,前面的信史年代,只有商朝。而孔子就感嘆「今之學者」為己,不免教人懷疑,「學風」真敗壞得這麼快嗎?再說,孔 子自己雖非「古之學者」,但周遊列國,力求經世致用之道。迨退而設帳講學,亦在謀以道德文化救世。如果他做得到,為什麼別人不行?
這樣的「矛盾」,早有人為之「統一」過。《顏氏家訓‧勉學篇》有一段文字說:
「古之學者為己,以補不足也;今之學者為人,但能說之也。」為人,是表現給別人看的,自己只會說說空話,不能篤行踐履。
《家訓》又說:「古之學者為人,行道以利世也;今之學者為己,修身以求進也。」可見,讀書既可為己,也可為人,絕非必然對立,不能調和。何況「修身以求進」的為己,自亦對社會人群有正面影響。
談到求學應為己還是為人,這就教人想起西方「公共知識分子」這個詞。西方所謂「公共知識分子」,是指某些學者,各有不同的專業訓練,但是他們關心社會,常 對專業以外的一般性問題發表意見。這就很像《顏氏家訓》中所界定的「行道以利世」的那種讀書人。
社會需要「公共知識分子」。因為他們學有專精,思考周密,視野寬廣,可為各種社會問題提出解決、救濟的答案。而且他們先天下之憂而憂,有使命感,有民胞物 與的情懷,因而勇於發言,不計個人得失。
但是在台灣,大家慢慢發現,公共知識分子愈來愈沉默,愈來愈往書齋裡躲,改革社會的熱情也似乎愈來愈淡了。
先是,媒體「求才若渴」,一有問題就請教學者。不論這些問題與學者的專長是否相關,他們是否真懂,一律要「聽取高見」。有些人是樂於發言,有些人則是被人 情或時勢所迫而發言。當言不及義、言而不中,久而久之,公共知識分子在大眾心目中不免貶值。
這還是小事,重要的是台灣這個社會,政治扭曲了一切,討論公共問題,知識可以被漠視,常識可以被迴避,唯一重要的是意識。在有些人的心目中,意識即真理。 意識形態相同者結黨以伐異。真正的知識分子不僅群而不黨,有時連群也結不起來。有潔癖的人不願同流,悄然引退。那些知其不可為而賈勇為之的人,果然受辱挨 鬥,直到心死而後已。
說話聲音大的未必有理,口出粗話也未必有理。社會沒有公道,自然無法樹立正道,這是台灣的隱憂。公共知識分子雖尚未絕跡,但這個群落已屬稀有動物。社會不 珍惜他們,公眾不保護他們,有可能被徹底獵殺。
學者應「為人」還是「為己」?在台灣當下的環境裡,怎麼說得清楚?
【2010/07/08 聯合報】@ http://udn.com/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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